达赖喇嘛能回家吗?

达赖喇嘛曾发表声明:「过去的让它过去,藏人愿意跟中国在一起」,表达返回西藏的意愿。

一下子,达赖喇嘛返藏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达赖喇嘛年事以高,能顺利回家自然是最理想不过的事,但双方是否能达成协议,殊不乐观。

虽然达赖喇嘛主张「中间路线」,即寻求在承认中国主权前提下的西藏「真正自治」(海外藏人对西藏的称呼为图伯特,为方便读者起见,以下均用「西藏」),看起来与中国现行的「西藏自治区」差距不大,但实际上双方在各议题上差异之大,可谓南辕北辙。当中又以四个问题最爲核心:历史、大藏区、「真正的自治」、转世。

双方在历史问题上的争议,集中在西藏历史上是不是中国的一部分。

达赖喇嘛方认为西藏「自古以来」是独立国家,但中国强调西藏「自古以来」是中国的一部分。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牵涉到1951年中国进军西藏是「侵略」还是「解放」。中国与西藏都讲求名正言顺,历史问题对双方的意义,远比看起来重要。

从历史看,双方的说法都有一定道理。以前中国认为西藏在元朝开始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但近年来,中国态度进一步强硬,断言西藏在唐朝已是中国的「地方政府」。把文成公主嫁给吐蕃和亲就证明西藏在唐朝就属于中国,显然难以服众。当时吐蕃是和中国敌对的大国,和亲不过是唐朝不得已的求和方法。

蒙古入侵(元朝)后,西藏和中国同样处于蒙古政权之下,但藏人认爲蒙古与西藏是「供施关係」,中国本部反而是蒙古直接统治的地方,故不能认爲中国统治了西藏。明朝对西藏主权理据更弱。中国官方权威的《大明一统志》中,西藏被列为与日本朝鲜并列的外夷;在《明史》中被列入外国传。

清朝时西藏才逐步与中国整合。对「清朝是不是中国」的问题的分歧,远比「蒙元是不是中国」大。即便假定同意「清朝就是中国」,西藏何时併入中国,及与清藏之间的关係仍然充满争议。接受程度较广的观点认为,到1793年清军入藏驱赶尼泊尔军队后,颁布《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后,西藏才是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但即便如此,此后的西藏地位仍有很大争议。

这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中国对西藏实行间接统治,西藏基本还是「藏人治藏」。

第二,二十九条列明的权力,很多只停留在纸面上。

第三,中国政治传统中,统治方权力讲得多,责任讲得少。

因此,从国际法意义理解:如果强调权力体现主权,那么根据二十九条中列明的中央权力无疑可宣称西藏属于中国。但如果强调责任才体现主权,此后中国对西藏负起的责任仍很欠缺,在国际法上能否视爲实践了主权很成疑。如1834年,拉达克要脱离西藏,西藏要求大清出兵,大清不理会;1856年,尼泊尔再次入侵西藏,西藏也衹能自己迎战,甚至与尼泊尔缔约;20世纪初的两次英藏战争,中央军也不见踪影。

民国时期,中国四分五裂,西藏更是处于「准独立」的状态。如果西藏当时外交上积极一些,现在可能与蒙古一样是没有争议的独立国家了。

大藏区问题是指双方对要自治的「藏区」地理范围的不同理解。中国坚持,藏区就是指「西藏自治区」,但海外藏人方面坚持,藏区要包括西藏自治区(卫藏)、青海(安多)、四川西部与云南西北部(康)三地,也就是传统整个藏文化地区。现在对「西藏」统计资料,双方数据差异很大,主要原因就是双方所指的地理范围不一样。大藏区面积佔中国四分一,是「西藏自治区」的两倍。

对中国来説,这么大片地区被西藏「自治」是不可能的。但海外藏人中最多的就是青海藏人,要谈西藏就不能不谈青海。

何为「真正自治」也至关重要。海外藏人政府在2008年提出《为全体藏人获得真正自治的备忘录》(Memorandum on Genuine Autonomy for the Tibetan People)中则要求在语言、文化、宗教、教育、环保、资源、经济发展、公共卫生、公共安全、移民控制、文化教育宗教事务上的海外交流等11个方面都要取得「真正」的自治权,并认爲这本来就是在1951年双方签订的《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17条协议)就规定下来的:「对于西藏的现行政治制度,中央不予变更;西藏人民有实行区域自治的权利」。

如果这些要求都被满足,西藏的自治程度堪比香港。中国斥之爲「假自治,真独立」,「违反中国宪法」。中国认爲现在的「西藏自治区」就是最优惠的版本了。如果说在以前,双方还有可能逐条谈判取得妥协,现在中国政治形势决定了中国极不可能作出让步。

作爲全民信教的民族,达赖喇嘛转世问题是西藏宗教、文化、政治问题的交汇点。中国认爲,始于1793年的金瓶掣籤制度是从清朝到民国一直继承下来历史传统,説明中央有指定喇嘛转世的决定权。但西藏方面一般否认这是一种传统,而且中央代表在金瓶掣籤中的作用只是形式性的。达赖喇嘛是否转世、如何转世是藏人自己的事。

这四个方面的争议都双方妥协的难度已经很大了,更何况海外藏人中以藏青会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对「中间路綫」都不满意,还要追求真正的独立。

事实求是地说,在现在世界形势下,西藏要独立绝不可能,中间路线还稍微有些希望。西藏的长期高度自治是历史事实,也得到协议和宪法的保护。如果说西藏「自古以来属于中国」的历史需要被尊重,那麽「自古以来的高度自治」也理应同样被尊重。希望双方能达成协议,祝福达赖喇嘛能早日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