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法翻译的希腊单词

在伯罗奔尼撒(Peloponnese)东部海岸的偏僻希腊村庄托洛(Tolo)渡过第二个夏季时,德国高级公务员、作家安德烈亚斯·德弗纳(Andreas Deffner)犯了一个文化错误,这让他领教了希腊语单词 philotimo 这个非常有名的概念。

“早上好,你好吗?”有一天,他所住公寓的主人万格里欧(Vangelió)奶奶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还好,”德弗纳疲倦地回答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这位德国游客的意料,他大汗淋漓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万格里欧奶奶和她女儿伊里尼(Irini)则用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当伊里尼向着她刚刚进门的弟弟伯里克利(Pericles)疯狂地打着手势时,德弗纳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告诉万格里欧,你感觉不舒服?”伯里克利回答道。

“我没有呀?我只是说还好。”

“如果你回答’还好’,我们当地人会认为你生病了,我们的 philotimo 意识自然会想方设法帮助你尽快好起来,所以给你喝鸡汤,”伯里克利大笑着回答说。

这位客人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体验到 philotimo,当然绝不是最后一次,”德弗纳告诉我说。后来他写了一本关于这个话题的书。

Philotimo 一词的确切含义颇具争议,因为这个词属于希腊词汇的万神殿,很难解释。这个单词的官方译法是”爱荣誉”(Love of honour),这种翻译不足以传达这个四音节的单词所蕴含的美好寓意。当我向不同希腊人询问他们对 philotimo 的看法时,得到了迥然不同的回应。

“做正确的事情,”医生皮内洛皮·卡拉法蒂(Pinelopi Kalafati)这样回答我。”爱和尊敬上帝和社会,”牧师尼古拉斯·帕帕尼古拉乌(Nikolas Papanikolaou)这样说。”追求完美,”演员科斯蒂斯·托莫普洛斯(Kostis Thomopoulos)回答道。”尽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马拉卡萨羁留难民营的志愿者塔蒂阿娜·帕帕多普卢(Tatiana Papadopoulou)说。

似乎这个词不仅无法翻译,而且即使是希腊人自己也无法阐明它的确切定义。

“伴随这个难以捉摸概念的一个神话也属史无前例。事实上,这个单词不能准确地翻译成任何其他语言,”雅典国立卡波蒂斯坦大学(National and Kapodistrian University of Athens)古希腊语言学讲师瓦斯里奥斯·P·韦尔图达克斯(Vassilios P Vertoudakis)说。”尽管如此,但由于希腊在西方的独特地位,philotimo 已经成为希腊特征的基石之一。”

他解释说,philotimo 来自古希腊单词 philotimia (φιλοτιμία),第一个有据的书面参考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公元前 6 世纪至 7 世纪)抒情诗人品达(Pindar)的著作中。对于品达和其他早期作家,这个单词意味着爱的荣誉或荣耀或雄心,但往往传达着负面的情绪。

仅在公元前 4 至 5 世纪前后,古雅典的民主得到巩固后,当竞争取代合作时,这个单词才被赋予了更积极的涵义。当时,”如果一个人有 philotimo,则意味着这个人乐于接受对他所在城市的赞美,但首先要效忠于这个城市,”韦尔图达克斯说。

这个概念在大约十五世纪中世纪盛期真正腾飞,当时奥斯曼统治者奴役希腊,通过重税和有限教育迫使大部分人开始自给自足的耕种,并将每个地区与全国其他地区和西欧分开。

“而西方正在经历启蒙运动,发展现代国家,通过法治和抽象责任感将人们联系在一起,被征服且内敛的希腊人受到自豪感、地方主义和人际关系的束缚,”韦尔图达克斯说。”希腊社会不是发展西欧的那种制度意识,而是充斥着 philotimo,这不是由法律和逻辑引发的,而是由强烈的情感和某种程度的亲密关系引发的。”

在整个现代希腊历史中,民族性格里的这种情感因素随处可见。1941 年 5 月,当轴心国发动对传奇克里特岛的空降袭击时,当地人不仅拿起菜刀或简单武器出去迎敌,还穿越高耸的崎岖山脉和陡峭的克里特峡谷,帮助英国和澳大利亚士兵找到最好的藏身之地。这并不是因为纳粹一手制造的大饥荒让他们饿得半死,也不是因为要对折磨他们的轴心国士兵进行死亡处罚;而是因为他们的责任感、荣誉和勇气。

大约 76 年之后,在以美丽和旅游闻名但又经历多年严重衰退的莱斯博斯岛(Lesbos)、希俄斯岛(Chios)和科斯岛(Kos),当地人仍然跳上船,救援陆续来到东部爱琴海的难民。有些甚至跳入冰冷的水里,推着摇摇欲坠的小船接近岛屿。

“没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呀,我的孩子们?”当记者问 86 岁的艾米利亚·卡维西(Emilia Kamvisi),为什么她和她的朋友,90 岁的埃弗特拉斯蒂亚·马夫拉皮多(Efstratia Mavrapidou)和 86 岁的马里查河·马夫拉皮多(Maritsa Mavrapidou)(他们后来获得 2016 年诺贝尔和平奖提名)每天前往莱斯博斯海岸帮助疲惫不堪的女难民及其子女时,她这样问记者。”我这样做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每个人都会这样做呀?”她继续说。

还有一个获得提名的人是 41 岁的渔民斯特拉蒂斯·瓦利亚姆斯(Stratis Valiamos),他经常划着自己的小木船去爱琴海救援。”我正在钓鱼,我可以看到人们大声求救。我能做什么?假装看不到?假装听不到?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

“我们可能不能满载着鱼归来,但我们的心是温暖的,”希俄斯岛的渔民救援者迪亚曼蒂斯·赞尼科斯(Diamantis Zannikos)这样告诉我。”我们有 philotimo。”

我相信,卡维西、瓦利亚姆斯和赞尼科斯对讨论 philotimo 是情绪的支柱还是不可定义的文化特质不感兴趣。数以百计的渔民、家庭主妇、退休人员、老师、志愿者、艺术家和学生每天等在海滩边,时刻准备着提供干衣服、水、食物和住所,并愿意收留逃离战争和恐怖的人们,这种可以体现 philotimo 的情感和道德意义远远比明确它的概念更有价值。对他们来说,philotimo 只是一种存在的方式。
此时,德弗纳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与万格里欧奶奶以及家人一起欢度暑假。

“你对 philotimo 是怎么定义的呢?”我问他。
“两到三个积极的想法,一升生活的激情,500 克盛情款待,10 滴怜悯同情,一盎司骄傲、尊严和内心的声音,”他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