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住进了东京富人区。

临来日本前,请东京的朋友帮忙租了一处房子,为的是距离做课题的大学近些,至于房子究竟位于东南西北,一概不知。来源:刘新宇

刚来的那天,司机尽职的把我送到门口,小巷曲折,窄到最后的一个弯要前后倒4次才将将转过。下车时,临近黄昏,巷子里空无一人,没有电视声,没有炊烟味儿,像座空城。只有对面人家院里的一株樱花,在屋前灯下零星开放,总算给冷清的空气里加了些生动。

后来知道,租屋所在叫世田谷,是东京传统的富人区,也是当年日本地产泡沫的发源地——曾和目黑区一起领涨全日本房价。该区地处东京都西南,位置大约相当于北京的房山,人口八九十万,算是东京23个区第一。

相比于IT新贵的聚居所,此处算是“老”富,住的最多的是企业家、艺人和文化名流,据说陌生人一听你住的是世田谷,内心深处便会幻化出两个大字“有钱”!世田谷是上个世纪日本第一波城市化浪潮退潮后,城里富人迁出城市中心形成的居住区,但是那已是30年前的往事,身处其中,跟北上广类似地段的感受全然不同。

首先请放弃你对北京主干道的定义,这里双向4车道已经是相当的大路了。一旦拐入街区,路立时便成了一车之宽,两边划上白线,各自留出半米左右供人行走。忘掉高楼林立吧,楼最高不过六层,公寓很少,大都是两三层的独栋。但同中国统一规制的别墅区不同,每栋小楼形态各异,有的复古,有的西洋,有的简洁、有的繁复……

一望可知绝不会是开发商的作品,而是房主人从买地、规划、设计、施工、装修全部DIY的结果。两种建房模式的效率、优劣不去评判,要想盖出这样的居住区只能在土地私有化的法律框架内才能实现,在中国,私人拿地这第一关你就过不了,逞论其他?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这里却是上层建筑决定了房屋建筑,即便都是有钱人,国家对于私有产权保护的深浅,造就了有钱人的富裕生活是个性主义的、还是集体主义的。

在这些琳琅满目的房子间穿行,经常会看到一块一块的空地,那是旧房子拆掉盖新居用的。地上有房子时还不觉得,但一旦清理干净露出占地来,你才意识到东京的house普遍占地究竟有多小——一般不超过100平米。这点跟大大咧咧的美国不同,美国的别墅有房有草坪有车库,讲究宽敞高大,而这儿同样叫别墅,却栋栋紧邻,集中精力在小空间上辗转腾挪——没有草坪,两拃宽的地方也要细心的种上花草,哪怕只有尺寸之地,主人也会真诚的种一株松柏,然后把伊的头剪成日本盆景的模样。

走在街巷,总感觉到整个社区像一块五颜六色的拼图,每块都很小、很卡哇伊,之间紧密咬合在一起。连路都绝对不要直的,总是曲折幽深,导致很多中国风水里不认同的“角屋”和“朝向不正”的院落,但日本人显然不讲究这个,而是一心扑在细节上,走在路上你会经常为院子里一些设计、物件,赞叹房子主人的巧思,这种感觉和北京建筑的粗大完全不同。

三月东京,樱花渐开,虽然上野公园无论何时总是人流如织,但在世田谷这里的居民区,却无论早晚,一派静谧无声,但凡有人、车路过,总会很远就听到,所以住了才几天,我已经能够准确知道那个有三条大狗要遛的邻居何时从东向西路过窗前。

黄昏饭后,我喜欢沿着屋前屋后任意的小道随便溜达,兜一个大圈走上七八公里。早春的东京太阳落下后冷风即起,有几次还有细微的雨,空气之中有配合这个季节的味道,在大街上,匆匆而行的多是下班的行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穿长衣,姑娘永远是不嫌冷的裙子,男生则是一丝不苟的上班行头。

说日本老龄化严重,但我看到这里街上的老年人不多,朋友告诉我:世田谷算是年轻人多的地方,附近有国士馆、驹泽、明治等诸多大学,又因为艺人多住此地,导致街区文艺味道浓厚,咖啡店、酒吧和苍蝇小馆林立,在三轩茶屋和下北泽这些地方,一到傍晚更是年轻人成群结队熙熙攘攘。

等到入黑,灯火升起,下班族就会把超市塞满,超市都不大,四五排货架,主要卖吃的,东西也大同小异,不同的是这样的小超市分布密集,无论大街小巷,两三百米必有一处,特别是一些临近城铁站的地方,更是如此。但这种竞争的密集却好似没带来什么恐惧症,无论哪家生意看上去都过得去——这点从老板们的平静淡定能感受出来,我猜那是因为各自都有就近的熟客。

其实不光超市,一步一岗的面馆、居酒屋和咖啡厅也同样多的让人担心,你经常看到一群人在人行道上不厌其烦的排队等位,而饭馆的门脸却只有两三米宽。开始还一直好奇这种苍蝇小馆究竟有什么魔力,日子久了,见怪不怪,在这里你会感觉生活突然像踩了一脚刹车,就连做生意的好像也不着急挣钱,日本人一贯的细致、礼貌外夹着不慌不忙——在中国,感觉大家像在一桌菜里抢着下筷子,这里却像发份儿饭,貌似都分好了地盘和顾客,固然谁都有的吃,但谁也没想着挣多大钱。中国若是一池沸水,这里则更像静静的水塘。

全民过小日子的从容几乎是无处不在,离着租屋往西不远,是一条通往松阴神社的老街,街很窄,五六步就能跨过,两边是最高不过两层的鳞次小店。此处的生活气息浓到发齁——菜铺、肉铺前永远不缺一边挑菜一边唠家常的大婶;永远有孩子眼巴巴的等着印度小伙烤得的肉丸;

头上包着白羊肚手巾的卖鱼大爷见人就“奥哈腰”,笑眯眯的兜售号称早上捕到的各种海鲜;那个叫“山行”的精米铺子里的摆设总让我想起中国80年代的粮店,糙米都用麻袋和木桶装着,而且称好后还要用机器现舂!二手商店里总有顾客漫不经心的瞎逛;一到点儿,街角的面包店总要派出两个姑娘到门口支摊儿卖特价;整条街上最大的店除了游戏厅之外,就是一个书店,门口总有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翻看《文艺春秋》的各色人等——当有轨电车过来时,路中间的安全杆便会落下,同时铃铛会当啷当啷的响起……路灯和各色小小的霓虹灯映照下,自行车是最多的交通工具,随着骑车人脚踏的节奏车前的灯忽明忽暗的由远及近,每次走过时,恍然间总觉得穿越回了上世纪80年代。

无论怎样,在这里感受的最多的是日本人过小日子的舒适,经过战后的快速增长、挥金如土、到房地产泡沫破碎、经济停滞不前,他们的心态和中国人大为不同。这也许是身处两个不同发展阶段的不同,又或许是社会贫富并未像中国这样悬殊的不同,他们的“1亿中产”的社会结构也许才是造就这种安宁日子的基础。

东京的富人区在我的眼里其实未见得有多富,至少没有在中国一线城市富人区那种感觉,相比于中国社会,日本人活的更知天乐命也更平静,中国人活的更急迫也更进取,我看过一个资料,他们在1986到1990这些年也经历过全民炒股、炒房、抛弃实业,专注钱生钱的日子,这种景象日本学者还创造了一个特别的词——“孩童资本主义”,意思是像孩子一样天真、脑袋热、犯傻。

从中日经济崛起前后30年的时间差来算,我们也许也正在“孩童化”,也许也绕不过去这种全民淬炼的过程,也许是痛苦,但痛苦之后如果等着我们的也是这种波澜不惊的小日子,我倒觉得很不错——如果每个人都能把小日子过好,也许才会最终回到中国式思维的大功大业——想起一句话:在自然界,小河有水大河才满,而不是相反。